世間又少了一位鋼琴家
1978 我在英國倫敦大學讀書,在英語語言課曾與傅聰的弟弟傅敏同班,猶記自我介紹時,傅敏說他來自於世界最大城市上海,我則介紹自己來自世界最大國家之一:中華民國... 當時台灣正蒸蒸日上,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傅聰的弟弟 , 想來他見到我,那時應該是感慨良多...時光荏苒,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!台海兩岸情勢庀變唉!....
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1019884804/posts/10222035627252632/
---
"隔岸觀火,為人家的爭扎困境而同情。
火燒屋前,為自己的未來走向而憂心。
所謂的Gestapo、紅衞兵、XX軍都一個調調……著衫有別而已。"
……
-------------
世間又少了一位鋼琴家
兩天前的28日,鋼琴家傅聰於英國病逝,死因是新冠肺炎。
傅聰之死,在英國並沒有激起太大浪花。
歐美因為新冠死了太多人了,他不過是抗疫失敗的眾多受害者之一。
然而,在他的母國,他的死卻引發了軒然大波。
死訊,登上微博熱搜的頭條,無數人為了他互相爭論。
有人為他惋惜,「鋼琴詩人」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隕落。
但還有另外一種刺耳的聲音,有很多人對傅聰口誅筆伐:
「一個英國國籍的人,值得上頭條?別跟我扯音樂無國籍!」「他對不起他爹。」
「叛國都能洗,還有什麼洗不了?」
在這些痛罵者的眼裏,於國於家,傅聰都是一個令人不齒的叛徒。 於國,他「拋棄」了祖國而叛逃到英國;於家,他「害死」了親生父親。 他的父親,就是著名翻譯家傅雷先生。
《傅雷家書》,是多少中國人心中的經典,被稱為「教子聖經」,是傅雷寫給長子傅聰的書信合集。 然而,這對父子後來的命運,卻令人唏噓不已。
傅雷為何在遺書中指責傅聰為「叛徒」?而被國家寄予厚望的傅聰,又為何不顧一切地出走英國?
1966年9月3日清晨,傅雷夫婦的遺體被家中的女傭發現。 在此前的夜裏,夫婦二人一起自殺。 朱梅馥懸梁自盡前,在地上鋪好棉被,以免踢倒板凳的聲音驚擾了樓下的鄰居。
在遺書裏,有這樣一句話:「何況光是教育出一個叛徒傅聰來,在人民面前已經死有餘辜了!」
傅聰,是他傾注了畢生心血的長子。 然而,在別人眼裏,這個他最感到驕傲的兒子,成為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。 當時所有的人都在說,傅聰是個叛國者。世人皆欲殺。 作為父親的傅雷,也因此受到了牽累。 然而,傅雷卻始終對兒子懷著一種複雜的感情。
有愧疚,有深愛,有恨鐵不成鋼,卻唯獨沒有他在遺書上表現出來的那種決裂。 他至死都思念著兒子。 在傅雷去世前幾個月的一封家書裏,他告訴傅聰自己經常「夢見你,你琴上的音樂在夢中非常清楚。 」
遺書上的指責,不過是出於不得已的苦衷。
1934年,傅聰出生於上海。他是傅雷和朱梅馥的長子。
傅聰人如其名,自幼就十分聰明。從三四歲開始,他就表現出對音樂的興趣;傅雷發現,隻要收音機裏響起西洋音樂,傅聰就會瞬間變得十分安靜。
「他長了一雙音樂的耳朵。」傅雷的朋友曾驚訝地說。
中國的家長都望子成龍,傅雷是一個追求卓越的人,他對孩子的期望比常人更大。 為了不浪費兒子的天分,他和妻子拿出了家中的積蓄,為傅聰購買了一台昂貴的鋼琴。
傅聰的琴藝日益精進,令傅雷欣慰不已。 1954年,20歲的傅聰向父親提出了一個心願: 他想去波蘭留學。 波蘭是鋼琴大師蕭邦的故鄉。 當時中國國內雖然也有鋼琴名師,但是與波蘭相比,音樂氛圍終究是遜色許多。
為了兒子在音樂上能夠攀登頂峰,傅雷做出了艱難的決定。 他有萬般不舍,也忍痛支持兒子的夢想。
1954年,傅聰辭別父母,踏上了去波蘭的路。
傅聰不會想到,這竟是自己此生與父母的最後一面。
傅聰沒有給祖國丟人。 初到波蘭,他就在音樂節嶄露頭角。 1955年2月,國際肖邦鋼琴比賽大會在波蘭舉行。 參加這次鋼琴比賽的,有很多都是成名已久的國際鋼琴家。 傅聰初生牛犢不怕虎,在這次比賽中贏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。
這是黃種人第一次取得如此佳績。 他所演奏的《瑪茹卡舞曲》,博得掌聲如雷,獲得了最優獎。
正在傅聰的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,一次意外發生了。
這個意外,直接改變了他的命運。
在留學期間,傅聰因事需要回北京一趟。
傅聰的時間很緊迫,隻能在北京待很短的時間,沒時間與父母相聚。
傅雷在上海日夜牽掛自己的兒子,夜不能寐。 於是,他托自己的好朋友樓適夷,替自己去看看傅聰。
見到樓適夷後,傅聰很高興。 他這幾年在波蘭很孤獨,好不容易回北京見到同胞,還是自己親近的人,感到十分親切。 傅聰和樓適夷聊了很久。
由於信任,傅聰暢所欲言。 在聊天的時候,他提及了波蘭事件和蘇聯的政局。 這隻是年輕人出於對時事政治的關心,隨便聊聊自己的見解。
樓適夷卻感到不安。 他告訴傅聰,你作為留學生,不應該談論這些問題。 這也怪不得樓適夷神經敏感,他也是好心,怕傅聰思想出問題。
兩人分別之後,樓適夷把聊天的情況告訴了文化部的領導。
樓適夷原本的意圖,可能是讓他們多關心傅聰,免得傅聰受到不良影響。
沒想到,文化部的某位領導立刻召見了傅聰。
他把傅聰嚴厲地斥責了一番: 「再這樣下去,就把你調回來!叫你下鄉勞動去!」這並不隻是威脅和警告。
在傅聰回到波蘭不久,就接到了國內的命令,要求他提前結束學業回國。 對他來說,這是一個不祥的信號。
當時國內的政治氣氛十分嚴酷,已經有不少慘烈的前車之鑒。 胡適的兒子胡思杜,在新中國成立之前選擇了留在大陸。
胡適勸他去台灣,胡思杜拒絕了:「我又沒有做什麼有害共產黨的事,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。」
解放後迫於政治形勢,胡思杜在報紙上和父親劃清界限,寫文章批鬥胡適是「帝國主義的走狗」,卻還是沒有逃過「反右」的浪潮。
1957年9月,36歲的胡思杜上吊自殺。
在傅聰被訓斥之前,傅雷已經被打倒,飽受羞辱和折磨。 傅聰回國之後,很可能也會落得「兒子揭發老子」「老子揭發兒子」的不堪境地。
傅聰曾經回憶道:「我出走的時候,心情很複雜,因為那時候國內沒有藝術,而我離開藝術就沒法活下來!」
他沒有說出他真正的驚恐。
他怕的是事業和身體的雙重毀滅。 這並不誇張。和他一樣享有「鋼琴詩人」盛名的顧聖嬰,在後來的「文革」中,被逼得和母親弟弟一起自殺。 恐懼和不安,使傅聰選擇了出走英國。
由於沒有英國護照,傅聰不能參加很多演出,收入成了大問題。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,這位優秀的鋼琴家窮困潦倒。
曾有人對他許諾,隻要能接受專題采訪,說點關於中國的事情,就能得到一筆巨款。 傅聰斷然拒絕。
可是人活著總是要吃飯,沒有英國國籍,他連維持生計都很難。 1964年,傅聰加入英國國籍。
把傅雷之死,歸罪到傅聰的頭上,是不公道的。
往輕了說,是不了解傅雷這個人;往重了說,是對歷史的無知。 傅雷是一個書生氣很重的人。
他雖然翻譯了大量西方作品,對西方文化了解頗深,但他骨子裏還是一個中國士大夫。
寧折不彎,大不了「抬了棺材見皇帝」,這是他的秉性。
這樣的人,怎麼可能從時代的風暴中幸存? 罰跪、戴高帽、捆綁示眾……隨便哪一樣都是對知識分子靈魂的淩遲。
即使沒有傅聰出走的事件,傅雷也不可能活下來。 1958年,被激進分子羞辱批鬥之後,傅雷萬念俱灰。 他對妻子說:「如果不是阿敏還太小,還在念書,今天我就……」
1966年,更大的風暴來襲。 傅雷告訴友人:「如果再來一次1957年那樣的情況,我是不準備再活的。」
然而,這一次比1957年還要慘烈。 傅雷走向了人生的終點。
在遺書中,他譴責了傅聰,可那其實是有苦衷的:
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另一個兒子傅敏。 父母都「畏罪自殺」了,如果政治立場再有問題,讓傅敏怎麼活?
傅雷夫婦的死訊,兩個月後傳到了英國。
有好事者跑到傅聰那裏,要求采訪他。 所有人都認為,傅聰一定報復,說一些指責中國的話。 結果卻出人意料:傅聰選擇了緘默。
前來采訪的英國記者大失所望。
自始至終,他都恪守著自己的原則,不發表任何不利於祖國的言論。
父親的死,是時代的悲劇。 說傅聰是叛國者,是沒有任何依據的。
傅聰沒有出賣國家情報,沒有攻擊過祖國,哪怕是在父母死難的情況下。 他隻是逃避了時代可能賜予他的噩運。 而祖國也早就諒解了他的出走,並譴責了那個荒唐的年代。
從1979年起,傅聰經常接到官方的邀請,回到祖國演出。
如今,86歲的傅聰走了,這個世上少了一位傑出的鋼琴家。
是非功過,任憑後人評說。 而對於傅聰而言,這些都不重要了。
他終於可以,與闊別了66年之久的父母重逢了。
上右:傅雷夫婦和傅聰
下左:傅雷和青年時的傅聰。
下中:1979年,傅雷夫婦平反昭雪追悼會後,傅聰捧骨灰盒,傅敏拿遺像,前往龍華革命公墓骨灰堂
圖六:胡適夫婦與長子胡祖望、次子胡思杜(後排左)
轉載:世界華人周刊 於2020-12-29